第三十九章 布棋落子入世俗
云渡第二日午后醒来,看到趴靠在床榻边上打盹的点水,心生愧意,起身将人抱上床,点水呢囔:“仙君,您莫要做傻事……”云渡手下微僵,叹了口气出了寝殿,背影瞧着有些慌张。 “醒了?”紫薇帝君坐在拒霜殿庭院中,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云渡诺诺走过去,“噗通”一声跪下:“渡儿不孝,请师尊责罚。” “你啊,性子太犟,从前是,如今也是。老头子听你说了太多的不孝了,习惯了,你且起来吧。”紫薇帝君手执一子安放在棋盘上。 云渡看着有些萧瑟之意的紫薇帝君愧疚的不能自持,可是……可是…… “起来吧”紫薇帝君见云渡仍旧跪着不动,“老头子还没死呢,跪着不动,是想咒我死吗?” “师尊休要胡言,渡儿还要师尊帮着收拾烂摊子呢”云渡起身,坐到紫薇帝君对面,手执白子按下一子。 “你可是想好了?”紫薇帝君没头没脑的问着,随手布子。 云渡紧跟:“想好了。” “罢罢罢,不入世哪来的出世,既然你想好了,那为师今日便考教你一番,瞧瞧你有没有那个脑子趟这一摊浑水。”紫薇帝君抬眼看了云渡,落下一子。 “是”云渡正经应下紧追布子。 “天界前日洞庭湖一事,你看出什么来了?” “太微荼姚狼狈为jian,夜神不出璇玑宫,太微借荼姚之手可灭后患,断夜神一臂。荼姚为太微手中刀刃,担负骂名公愤,夜神也落得个寡情薄意之名。”云渡布子,“夜神出璇玑宫,代受天罚,太微借荼姚之手可断其命亦可促成夜神与荼姚之间再无回旋余地的水火之势,责任是荼姚的,骂名也是荼姚的。太微借水神现身之际见好就收,施恩赦免,得好名声。”云渡眼中漏出一丝讥讽,“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皆一石三鸟。” “太微如何?”紫薇帝君落子 “阴险伪善,城府深沉,善用分裂纵横心术,jian诈毒辣,是个博弈高手,但非明君,气度太小,手段卑劣。”云渡挑眉跟行。 “荼姚如何?”紫薇帝君看看棋盘,停了手中棋子。 “荼姚贵为天后,又有鸟族势力傍身,不修福德,嚣张跋扈,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不过是太微手中屠刀,如今对太微而言已到留之伤己,弃之可惜,需行制衡。”云渡等着紫薇帝君落子,随手掏出酒葫芦,开盖喝酒,“太微不过中年,荼姚已为旭凤铺就储君大路良久,可见荼姚处境不稳,太微曾在我历劫之时,鼓动我统一四海,以小见大,只怕太微有意一统六界,如此野心,怎么可能受得了荼姚整日钻营?就算储君之位属意旭凤,也难容她侧塌安睡。荼姚,作茧自缚,必然不得善终,以太微伪善爱惜羽毛性情来看,死未必会死,自食恶果之日不过须臾。”云渡此言暗藏杀机。 “夜神如何?”紫薇帝君落子抬眼看云渡。 “小白龙心慈仁善,秉性纯良,常年受制于人,寄人篱下,谨小慎微,城府深沉,胸有沟壑,脑有谋略,是一颗落尘明珠。行事过于滴水不漏引得荼姚忌惮,行事若有偏差则死无葬身之地,洞庭湖一事前,尚且藏拙以避求安,如今……唯血路尔,逍遥散仙……怕是做不成了。”云渡提起润玉面上有笑有心疼,“夜神乃天帝制衡天后之子,如我手下棋。”让紫薇帝君看的挑眉,“你就不怕他利用你?” “师尊说笑了”云渡粲然一笑,“上清天的规矩,不得插手各界内部事务。纵使如今我是水神之女,我和他不过是同仇敌忾罢了,若无真情,也算不得吃亏,互助互利。” “你确定?”紫薇帝君落子敲桌。云渡看看手中棋子垂眼布下,“鱼儿已经入网,只待时机成熟。” “水神如何?” “水神……阿爹作为昔年扶持太微上位的第一重臣,自然不可小觑。只是他心慈仁善,太重情谊,自娘亲逝世后遁世不出,如今谋略不减,勇且逼之才来。”云渡磕磕棋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你呢?” “我……”云渡喝口酒笑了,“于荼姚言便是那咬人兔子,只是……”云渡呲呲牙,“这兔子牙口甚好,渡儿咬她一口,不知道这只老鸟受不受得住。于太微言……”云渡嗤笑,“无甚意义,谁是水神长女,谁便是他四千年前布好的棋。” 紫薇帝君敛眉落子:“没了?” 云渡跟子继续说道:“于水神而言,我与锦觅就是他的命根无疑了;于小白龙而言……”云渡不说了。 “怎么不说了?” “师尊让我如何说?夸自己还是立海誓?” 紫薇帝君捂头,看看棋盘:“你连水神都算计了,就舍不得算计他?” “渡儿有罪。”云渡放下棋子跪下,紫薇帝君看着跪下的云渡,并未叫她起来,“你所行皆出本心,未伤一草一木,何罪之有啊?” “渡儿有三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养育呵护渡儿至今,渡儿为随本心伤了自己,害师尊,阿爹担心,其罪一;故意将自己致于险境逼迫阿爹自此与天后为敌,其罪二;日后违背母意执意寻仇,其罪三。”云渡列数罪状,“只是防敌千日,不如去敌解忧,荼姚视我和锦觅如同眼中钉rou中刺,除之后快,渡儿尚且自保,锦觅却是势弱。”,紫薇帝君将人托起,“快落子。” 云渡皎洁一笑,坐回去落下一子:“师尊承让,渡儿赢了。” “你这丫头,连老夫也算计”紫薇帝君看了棋面笑骂,“滚滚滚。”云渡做个鬼脸消失了。 紫薇帝君看着棋盘:“鬼丫头路数愈发刁钻了。” 这盘棋下到了傍晚时分,委实不短。紫薇帝君深知云渡昨日没有拿出他的威名以势压人便是顾及那夜神日后处境。方才一盘棋走下来,他倒是没先前那般担心了,他的小丫头向来不肯吃亏,脑子没被情爱糊住,他就放心了。只是他更愿意她肆意妄为的把天捅个窟窿,他就是一直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也乐意,总比她每每伤了自己的好,可渡儿执拗,懂事的让人头疼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紫薇帝君今日为云渡千虑,他日必有一失,正如石桌上摆放的那盘棋局。 云渡现身落星潭的虹桥上,邝露听了动静回过身去:“仙……” “嘘”云渡示意邝露不要出声,邝露点头退下,云渡挑眉看了邝露背影一眼有些疑惑,但看了虹桥那头,落星潭旁有些消减的背影,也顾不得细思。 云渡蹑手蹑脚的来到润玉身后,伸手捂了润玉眼眸,哑着嗓子:“猜猜我是谁?” 润玉清冷的嘴脸有了些许笑意,伸手将眼上的双手拉下来握在掌心,回过身看向云渡:“你的伤都好了?以后万不能那样肆意妄为,你若有事,我该如何?” 云渡挑眉:“刚于师尊认完错,小白龙可否饶了我。”润玉抬眼看了云渡,“如今我只剩你了。” “我…当时情急…”云渡看到润玉眼角微红结巴起来,润玉只管盯着她,云渡垂头,“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唉……是我连累了你,哪里是你错了。”润玉叹息将人抱入怀中,下颚搁放在云渡头顶。 云渡不欲提那些糟心的事情,抬眼看了润玉:“天帝前日可是为我们定下了婚期,你怎么看?” “母亲生前,我未能在她身边承欢膝下,如今母亲已经仙逝,我想向父帝请奏为母亲守孝三年,”润玉眼角微红,“漪儿,你可愿意等我?” “我愿意”云渡靠在润玉肩头垂了眉眼,小白龙不笑的样子真让人难受,她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好过点呢?云渡凝眉思索想起一事,“小白龙,你可能陪我去个地方?” “可是怕水神仙上责骂,不敢独回洛湘府?”润玉低头看了云渡。 云渡摸摸下巴:“小白龙甚是贴心,我怎么没想到呢?”云渡从润玉怀里走出来摇摇头,“不过你猜错了。你猜错了,我该怎么罚你呢,罚你……闭着眼随我去!” 润玉垂了眉眼,云渡掏出一段白绫来覆在润玉眼上,而后伸手在润玉眼前晃晃,又不放心的朝白绫施了术法,润玉挑眉,云渡轻笑拉起人化作流光朝人间坠去。 人间某处人家后花园 “离儿,你慢点,小心摔着。”女子站在回廊处看着花园中举着纱网捕蝶的小女童紧张的叮嘱。 “小姐,小姐,在那里,那里。”小侍女跟在女童后指着一只落在娇花上忽闪着翅膀的彩蝶喊到。 “青雉,嘘……你会把它吓跑的”小女童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手中纱网扑过去,彩蝶先一步飞了起来,小女童仰起头,“哎呀,又跑了。” 润玉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听到这些声音心下微暖,云渡扯下润玉眼上白绫,眼波一转,掌心生出几只彩蝶,伸手扬出去,彩蝶在他们隐身处翩翩飞舞,小女童瞧见蹑手蹑脚的提着网走了过来,润玉低头看着地上的三头身小女童,如何猜不出她的身份,云渡指挥着蝴蝶让小女童围着润玉转了几圈才如她所愿的引一只彩蝶入了她的网。 小女童轻手轻脚的栓紧纱网,举着往回廊里跑去:“娘亲,快看,我捕到了,你瞧,离儿自己捕到的。” 站在回廊处的女子伸手接住向自己扑过来的女童,掏出丝帕为其擦拭鬓角的细汗:“娘亲的离儿可真棒!瞧你,跑的一头汗。” “娘亲,我把这只彩蝶送给哥哥赔罪,哥哥是不是就会原谅离儿了?”小女童咬咬唇,有些舍不得的跺跺脚,“我把哥哥的小弓玩坏了,把这只蝴蝶赔给他,他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女子点点女童鼻尖:“送人物品当思其喜好,你觉得宏儿会喜欢它吗?” “唔……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它。”小女童看看纱网里的蝴蝶,歪着头,“娘亲,不如你陪我去问问哥哥吧,要是他不喜欢,我再寻别的赔他。” “好,娘亲陪着离儿去。”女子拉起女童的手离开了,侍女跟在主人家身后也离了花园子。 云渡笑看那对母女离去,润玉侧头看了云渡:“漪儿,谢谢你。”漪儿,唯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没那么恨,没那么痛。 “我饿了,你若想谢我,不妨陪我吃饭吧,我听说这附近有家云吞做的很是出名,我们去尝尝。”云渡见润玉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心中暗想,小白龙,你还能笑,我就放心了。 “那走吧”润玉执起云渡的手离了这家人的花园子,两人在一处深巷小摊处坐下。 “老板,两碗素云吞”云渡坐下点了素云吞,簌离转世是不假,可小白龙没了娘亲也是真的,孝期食素她是不会忘了的。 老板手脚麻利,一会儿香喷喷热乎乎的两碗素云吞就送了上来,云渡推推碗:“快尝尝,好吃的很呢。” 润玉点头端着碗吃了起来,云渡暗自点头,这才对,不过三两日就清减不少,大悲之下不思饮食乃人之常情,但神仙不吃饭也受不住啊,等会儿吃完再哄他睡上一觉,这几日他怕也没怎么睡吧。 不知是因着看到自家娘亲如今活的幸福还是因着云渡陪在身边,润玉可算有些食欲,吃了半碗抬起头发现云渡拄着桌子对着他又是点头又是皱眉的,放下碗:“不是说饿了,怎么到发起呆来。” “嘿嘿”云渡回神,端着碗吃了起来“唔,好吃!老板,再来三份带走。” “好咧” 润玉失笑摇头,两人吃完,云渡将打包的云吞收好返回了璇玑宫。 “这吃饱了就犯困,古人诚不欺我,小白龙,陪我睡会儿吧。”云渡拉着润玉一路去了寝殿,润玉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怕她担心,便依着她躺下了。 从洞庭湖一战后,润玉夜不能眠,食不下咽。如今云渡在侧,他终得了些许睡意。待润玉睡着,云渡点了安魂香,悄悄出了寝殿。 邝露见润玉跟着云渡出去一遭回来后面色好了不少,心下安定:“果然还是仙君有办法。殿下从那日洞庭湖回来后便不寝不食。” “美人看着也瘦了,我给小白龙点了安魂香,他可得睡一会儿呢,你也去歇歇吧”云渡挑眉,“我得去洛湘府给我阿爹赔罪呢。” “仙君慢走。”邝露点头目送云渡出了璇玑宫大门。 洛湘府 锦觅坐在屋里,桌上摊开着一本话本子,她正乐的眯着眼翻看,水神风神在庭院休息。 “阿爹,临秀姨”云渡提了三只油纸口袋包走了来。 “漪儿,你身体可好了?”风神迎上去,云渡虚扶了风神,“是我莽撞,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漪儿,过来坐。”水神慈爱的看着云渡,云渡幻出三只玉碗,将人间带上来的素云吞装了进去,“阿爹,临秀姨,这是我从人间带上来的小吃食,颇为可口,这几日害你们担心,漪儿给你们赔罪了。” 风神笑着端起一碗尝了一口:“确实可口,你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阿爹,尝尝”云渡见水神不动,端了碗,舀起一勺送到水神嘴边,“阿爹莫气了,漪儿喂爹爹。” “你啊,生的这一身哄人功夫,爹爹哪里是生气啊,漪儿,日后躲天后远些,记住了吗?”水神摇头吃了嘴边的吃食,宠溺的笑了,云渡递递碗,水神慈爱的接过云渡手里的碗勺吃了起来。 云渡乖巧的笑笑:“阿爹放心,我记下了,覓儿可在?” “屋里呢。”风神扬扬头,“月下仙人送来一本新编的话本子,看的可入迷了。” “噢,那我去瞧瞧”云渡端起桌上最后一碗,溜达着去了锦觅屋里。 锦觅看的津津有味,云渡进屋看到摇头晃脑的背影微微笑了,伸手朝桌上一点,那话本子刷的飞了起来,悬在半空,锦觅吓得跳了起来,云渡哈哈笑了。 “阿姐!你还敢回来!”锦觅咬咬牙,云渡挑眉举着碗,“覓儿这幅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看来这云吞我只能自己吃了。” “啊!阿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想死你了。”锦觅马上变脸,笑嘻嘻的走上去拉了云渡衣袖,云渡将碗塞进锦觅手里,“昨日事急,覓儿莫恼。”她瞧锦觅的样子,想来也不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既如此不提也罢。 “唔,好吃!好香啊。”锦觅塞了一个惊喜的瞪了眼睛,云渡轻笑,“一碗都是你的,慢点吃。” “阿姐真好,阿姐,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回花界了?”锦觅端着碗边吃边问。 云渡将飘在半空的话本子招到手中,翻了起来:“阿姐还有些事要办,你和爹爹先回去吧。这写的是凡人锦觅和熠王旭凤的话本子?” “嗯嗯,阿姐有什么事啊?” “师尊交代的一些琐事,这故事不错,阿姐借来看看。”云渡翻了两页挑了眉毛,收进袖子里,“等阿姐把事情办妥了就回花界。” “阿姐,什么时候能把rourou接回来呀?我看点水都回来了。” “rourou……”云渡手下顿了顿,“覓儿,若是阿姐说,她只能轮回下去呢?” “为什么?”锦觅放下碗。 “覓儿,你同rourou这一世本来就是你执念求来的。”云渡看了锦觅,“那日若非我去,她该救你而逝,从此身归天地。你和多rou仙子的缘分只有这么多了,若是再强求,只怕会害了她性命,如此,你还想她回来吗?” 锦觅听了云渡的话觉得口中云吞都失了鲜味儿,有些失落的坐下:“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云渡垂眼,锦觅微红眼眶:“我知道了,她活着就好。” “覓儿乖”云渡摸了锦觅的头,“时间还长,缘分这种事本就飘忽不定,眼下不能见不代表以后不能见,对不对。” “嗯!”锦觅抬头隐下泪花,甜甜一笑,“阿姐,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