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随长风入海流(下)
“咳咳……” 姑苏醒来的时候,横抱着她的人正趟着水往岸边走。这里距离瀑布潭底已经很远,想必他们跌进深潭后被水冲到了浅滩。 眼前的黑影犹在,她试探着摸了摸那人的脸,触感一片冰冷,但她能确定抱她的人就是他。 “阿宴……”她试着眨了眨眼睛,黑影消下去了一些。 “咳咳……”抱着她的人说不出话,湿透的长发被他胡乱簪起,刀笔上的红绫还没解下,长长地拖曳在身后。她摸了摸他的身上,后背的血已经被水流冲得干干净净,此刻新的血和着水慢慢渗出来,他肩膀的伤口开裂了,抱着她的手臂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 “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她叹息着笑了一下,把头靠在他胸口,“是真的心动了啊。” “咳咳……不是为了救你,徐宁的师父……徐莺莺的尸体在这潭底……” “嗯?”姑苏抬头看了看山壁,那上面有一道明显的刻痕,显然是用什么东西挂在山体上一路滑下来,由于冲势太大接连破开了两棵崖上的树。“为了下到潭底,你不慢慢爬下来,不换条道走下来,非要从这么高跳下来?” “咳……”这一咳是为了掩饰尴尬,“我真该让你摔死,要不是你莫名其妙被思夜想抓住,我哪里会这么狼狈。” “嗯,对不起啊。”姑苏安心地靠回去,“我晕了多久,怎么一会儿就天黑了?” 重开宴脚步不停,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晴朗白日,“很久……别跟我说话,我抱着很累。” “嗯……”她搂住了他的脖颈,“对不起,我一会儿有力气就自己走。” “不用一直说对不起。” “对不起。” 重开宴无言以对,“……没关系。” 姑苏笑得很开心,“现在其实是白天吧?” “嗯。”他多希望她此刻只是在跟他开玩笑。 “阿宴,你知道我生病了吧?” “嗯。” “你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朱砂损害了你的大脑。” “无法医治?” “在这里没有办法。” 姑苏有些困惑,“那去哪里才有办法?” 重开宴唇齿一动,他停在了河岸边,“你现在只是出现幻觉,以后可能会越来越严重,你的记忆会受损,甚至……” “会发疯?”姑苏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从小记忆力很好的时候,你的低落是因为这个。” “是,我救不了你。”除非他可以回去,只有在现代,姑苏才有被医治的希望。 “真不公平啊,明明你也中过那种毒针……那一晚如果你早点回来,我就不会有这样的后果,是不是?”重开宴呼吸一滞——她这话说得好生凉薄。 她是因为他才中的毒,不只是她,许多人的受伤都是因为有人要对付他。姑苏摇了摇头,“但是没关系啊,阿宴,我并不在意这些。” 你怎么能不在意?你……你是这样聪明勇敢的女子,你应该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而不是静静等待自己变成一个……疯子……姑苏的手覆上他的脸,他闭上了眼睛。 “我是个没什么追求的女人。”姑苏轻轻的说,“习武练剑,都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如果没有遇见你,我都不知道我的下半生要为什么而活。”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你?”重开宴笑得无奈又悲凉。 “一开始是可怜。”她捧住了他的脸,“江浸月希望我信任你,唐初希望我照顾你,我……我很心疼你。” “你见不得人受伤,不止是我。” “可是你去找白术明后被刺伤,我是真的很生气!这是个——多么热血冲动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笨蛋,林清平怎敢就这样一剑刺过去!”姑苏的脸紧贴着他的脸,她的脸是guntang的,他的脸是冰冷的,“还有,是你先喜欢的我,是你先说心动的,不是么?” “是……”重开宴知道她内脏有伤,她在发烧,脏腑的伤一定恶化了。他虽然为她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力,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是我先心动的。” 姑苏忽然眼圈一红:她现在才明白要让他这种性格的人真心表白需要多大的勇气,所幸,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过往——他最黑暗的秘密。“现在去做什么?” “替你疗伤,然后去打捞徐莺莺的棺材,刚才掉进水里的时候我看到了,是一个水晶棺……咳咳……”他终于走到了岸边,抱着姑苏缓缓坐倒。 “你的武功恢复了?” “是,思夜想在我身上点的那几下是在帮我冲开禁制。” “她究竟……” “她只不过是养了一只宠物而已。”重开宴笑了笑,“心情好的时候就施恩,心情不好就施虐。” 姑苏的心抽紧了,“别……别说……” “她喜欢践踏别人的感觉。”重开宴仍是微笑,“不,应该说是‘统治’吧,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坏心,但因为这点,她做的绝大多数事都是有害的。不过我和叶青阳之间,她一定会选择我,这算是……娼妓的自信吗?” “……别笑了,求你,别再说那个词了。”姑苏捂住他的眼睛,“对不起。” 重开宴顺从地贴着她的掌心,忽然抖了一下,姑苏撒开手看着他,“怎么了?头痛吗?” 他蹙了会儿眉,又复舒展,脸上起了一丝疑惑,“不,没事。”姑苏的脸庞在他眼中模糊了一瞬间,“没事。” 姑苏正在狐疑,远处传来零零落落的马蹄声,两人同时回头,驱马赶来的人勒住缰绳干笑两声,“我们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韩将军。”重开宴朝那人点了点头。 “别来无恙,重少侠。”韩黎偏头示意了下身边的人,“去吧。” 他身旁的少年走了过去,朝重开宴端正作了一揖。 “好久不见,余少侠。”重开宴看见了他,“原来唐初把你放在了韩将军身边,他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徐宁心中一热:为什么他至今还叫他“余少侠”?“我,我捅了你一刀。” “要在三个月以前,我会让你为这一刀卖命,直到我满意为止。现在……”重开宴抬头看了会儿天,随后正视他,“去吧,徐莺莺就在潭底。” 徐宁朝他鞠了一躬,韩黎从马上取下一条绳索,把一头扔给他,徐宁扯了绳索沿着河岸往水潭走去。 “很抱歉。”韩黎转头,有些讪讪地看着重开宴,“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后果。”他指的是封印虬龙隐玉功功力之事。 “老将军是好心,我明白。”重开宴扶直姑苏的身体,盘膝坐了起来,“我现在要为姑苏疗伤,老将军可否为我护法左右?” “自然。”韩黎翻身下马,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重开宴给姑苏喂了两颗少林大还丹,等了片刻见她脸色确实好多了,才开始运转虬龙隐玉功。他的掌力温暖,姑苏昏昏沉沉地低垂着头,“阿宴,如果我死了……” “不会的。” “如果……我哪一天比你先死……”姑苏断断续续地说着,“你知道……我师出弈剑山庄,以前和师父住在白头山上,那里有师娘的墓,还有师父给自己挖的墓……如果,如果我先你而死,阿宴,把我葬在白头山上……” 他的真气絮乱了一瞬。 她感觉得到。 她想被葬在白头山上。 他记得了。 “好。”重开宴只回答了一个字,随后心沉丹田,将全部注意力投入治疗她的内伤。 韩黎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一旁的徐宁扎起下摆纵身一跃,“嗵”的一声扎进了冰冷的潭水。 入夜时分,皇宫大内。 一个人影穿梭在重重院落间,他所经之处的守卫已被事先调走,所以这人走得悄无声息。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那个人左右张望了一阵,因为第一次做亏心事而显得惴惴不安,草丛中传出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那人这才定心,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草丛后。 小皇帝拢着袖袍蹲在地上,“唐初,这人做的事明明对朕不利,为何朕还要放他进去,还有,朕不仅放他进去还要学猫叫给他打气,这是什么道理?” 唐初以相同的姿势蹲在地上,“臣只知道陛下刚才那一声猫叫学得真像。” 李钰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突然道,“唐初,你不能自称‘臣’,你要自称‘草民’。” “哦,草民。” 这话听着有哪里不对……李钰乖乖地蹲着继续等,“魏晚晚已经没事了?” “她的毒已经解了,我让魏府的人持续给她用一种药,那种药也会让她陷入昏睡状态,但只要停了她就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