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山河摇落阴阳错(上)
姑苏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重开宴的外衣。 重开宴穿着雪白的水厄甲,站在她面前的黑夜里。 他又在吹剑。 软剑御师的音色温柔清冽,如一捧干净的月光,韩黎守着燃烧的火堆坐在一旁。姑苏转头看向水潭,徐宁正好第五次从水里冒出头来,接过韩黎扔过去的第六根绳索,重开宴放下了剑。 “我来。” 气喘吁吁的徐宁看了他一眼,“可是……” “你上岸。”重开宴回身将御师放到姑苏身边,见她醒来拍了拍她的手臂。徐宁握着绳索游到岸边,撑着水岸挣扎了半天没能自己站起来,重开宴走过去把精疲力尽的他提出水面,抓着绳索潜入水中。 夜色如水,包裹周身的水如冰。 他在一片漆黑中潜游,因为已经习惯黑暗的原因,摸清方向并不困难,湛蓝的冰棺在水底发出微弱的光芒。他用右腕的玉光照明,寻到了第六处扣锁处,气息还足,他缚好绳索后犹有时间逗留片刻。 徐莺莺……他的手覆上冰棺棺面,此棺以昆仑寒冰制成,经年不化,遇水不融,甚至增加了这水底的寒意。 打磨光滑的冰面下,女子的容颜依稀如旧,仿佛只是陷入了一个梦境,随时都会醒来,随时都能再度绽放微笑。 世间人人都在寻求永恒:苗人皇妃的容颜不老是永恒,破金竹承载的千载名垂是永恒,江湖异士寻求的永生不死是永恒……生是永恒,死也是永恒。 他转身浮向水面。 他不相信奇迹,更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的鬼话,但若有人相信,他便试着维护一下这段梦吧。 水面上的世界动荡不安,如同扭曲的时空,分不出真实与虚妄。重开宴顿了一顿:移动的火光。 他倏地潜下几米,那些火光将岸上的人团团围住。他攀附在水中拉直的六根绳索间,身体微弯,如一支蓄势待发的箭,静候时机。 人类的屏息极限是十分钟。 他曾经过特殊训练,在心态平稳的情况下,他可以坚持五分钟不呼吸,现在顶多还有三分钟,三分钟内,他能等到出手的机会吗? 宇文夺立在包围圈外两米,士兵让开一个缺口,他看见了仍然坐在火堆旁烤火的韩黎。 看看这三个要么体力不支要么面如白纸的人,他冷笑一声:“不对吧,还少了一个。”长戟拄地,“重开宴呢?” 姑苏看向韩黎,韩黎悠然自得的又往火堆里加了根木柴,她移回目光,学着重开宴的样子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 宇文夺哼了一声,“难不成撇下你们自己逃命去了?” 徐宁爬起身来艰难的走了几步,他想挡在这些人面前……韩黎将他一脚踹翻。“好了,后生就在一旁看着吧。”他站起身来甩了甩手臂,“现在是老家伙们的表现时间。”那削瘦的手上突然暴出几条青筋,像是一部生锈的机器终于被重新上了发条。 宇文夺颇为不屑,“韩黎老儿,你可别妄想我会放水,今天这些人我是非杀不可。” “哈哈,彼此彼此,宇文兄不必客气,谁不知道你还是镇北将军时,镇南镇北就已不和。” “呵,你那时还觍着脸说若我家生的儿子你家生的女儿就要指腹为婚。被我提着剑打出去多少回没记性么。” “幸好幸好,幸好莲容嫁得早。”韩黎笑着用衣襟轻拭宝剑,“否则女儿嫁了禽兽,一生都要遭殃啊。” 宇文夺哈哈一笑,“韩公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齐莲容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韩黎眼中闪过一丝狠光,“不错,幸好她死了,这污浊的尘世容不下她这样干净的人,幸好她死了啊,不必看这大好河山被这些畜牲搅得天翻地覆。幸好叶小柔也死了,哈哈,若叶小柔活着,此刻也得被你气死!” “住口!”宇文夺面色赤红,提起长戟冲了上来。 叶小柔?重开宴屏息不动。叶青阳莫非是宇文夺的儿子?看来事情比他想象得复杂,希望唐初可以处理…… 他攀着的绳索忽然移动,水底的冰棺发出“咯吱”一声被拖动了几米,一片河沙扬起,模糊了棺中人的面庞。岸边传来徐宁的呵斥,叮叮当当的声音交击了几下,随后沉寂。 那小子大概只有轻功好吧……重开宴手伸向袖筒,一顿:刀链在他的外衣里。 罢了。他活动了下手腕,没了功力那么久,现在倒是有些不习惯。 绳索一点点被拖出水面,岸上的士兵分六队用力拖拽,徐宁被制倒在地无法动弹,姑苏盘膝闭目,既没有打算帮韩黎也没有去帮徐宁。 一名士兵偶然查探水面,猛地看见月光下的潭水中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来,随后那张脸竟然睁开眼睛朝他一笑,吓得他惊叫一声“有鬼”。 “鬼”钻出水面双手前探,一股吸力同时牵制住离河岸最近的五六个人,掌力一带将他们甩进了水里。 徐宁大喜,一个扫腿带倒制住他的人,重开宴疾奔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朝姑苏扔了出去,姑苏在重开宴上岸时已经站了起来,见状凌空朝徐宁丢去一团东西。 那是苗人皇妃的刀链。 徐宁人在空中,但心已经冷静下来,他一把抄住刀链的握柄,落地接了个翻滚后一扬手,刀链自下而上卷出层层波浪,直逼得周围敌人退出数米。 “呃,这个……”他站起身来后有些茫然,“这个东西怎么用?” 呼的一阵风过去了,重开宴掠过他身侧奔向敌群,他手里握着绮罗缎红绫的一头,另一头仍缚着刀笔。他掷出刀笔扎中一人后矮身转向,空中横出一道红线,几个士兵躲闪不及被绊倒在地,只可惜红绫不是利器,否则定教他们断腿残肢。 他一把扯回刀笔,贴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忽然手撑地面一个扬腿,踢中了一名士兵的后背,那士兵如同被重锤击中,口喷鲜血倒在地上,重开宴翻身而起,浑身发出一阵如弓弦震动般的争鸣。 “角弓……虬龙……隐玉……”士兵将头转向宇文夺的方向,随后气绝。 宇文夺怒目圆睁,“是你帮他解开的!” 韩黎一边招架他的攻击一边说话,仍旧游刃有余,“算是吧。”他扭头朝重开宴喊道,“年轻人,悠着点,江山美人还等着你看遍呢。” 重开宴撩了撩湿透的碎发,“老将军,这种话等我杀过瘾了再说吧。”他与姑苏对视一眼,姑苏一扬手将黑色的外衣掷了过去,在遮天蔽日般的阴影中,几声惨叫响起,几人喷血倒下,垂落的黑袍袖口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夹着的刀笔寒光凛凛,“嚯”的一声袍摆翻扬、衣带束紧,他如一阵飓风扫入敌群。 徐宁看呆了,姑苏摇了摇头,“结果我又是累赘了?”她提起御师沉吟片刻,清喝一声冲了出去,徐宁阻挡不及,“喂,我……那我也出去吧……”他不会用鞭也不懂如何将刀链变形,只好将它弃置,转手捡了把剑跟着冲了上去。 韩黎见状哈哈大笑,“宇文兄,你对我们这群‘老弱病残’怎么看?” 如果这叫“老弱病残”,那这场仗他也不用打了。宇文夺对自己之前的轻视心生悔意,“喝”的低喊一声长戟猛地前压,韩黎一时吃不住力向后弯腰,“宇文兄心急了啊,这可不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哗”的一声,宇文夺寒毛倒立——重开宴从他身后跑过去了。韩黎平和的笑着,“别紧张。”宇文夺长戟横扫打他下盘,韩黎长剑画圆将周身防得滴水不漏,宇文夺久攻不下,长戟一挑又攻他面门,这时“哗”的一声,重开宴又从他身后跑过去了。 “你有完没完?!” 想不到这一嗓子吼出去,重开宴疾退几步回来了。刀笔未至,“角弓”的劲气已经刮得老脸生疼,宇文夺一根长戟一头抵着韩黎的剑,一头横挡住重开宴的手臂,刀笔笔尖就停在他颈间一分处。